《坂本龙一：杰作》首映日，上海影城杜比专场千人体验场。一人、一灯、一琴、一房间，20首曲子，一整部电影。这是坂本龙一人生最后阶段的谢幕独奏音乐会，教授选取20首经典曲目，印刻其重要创作时刻，在被他评价为“全日本音质最好的录音室”东京NHK509录音室，耗时八天，弹奏2000年定制的雅马哈三角钢琴，拼尽全力完成的演奏表演影像。导演空音央是坂本龙一的儿子，为其父亲打包好了这份献给世界最后的礼物。
虽然是记录作曲家弹奏钢琴的独奏会影像，但整部影片，我看到了丰富的剧情。坂本龙一的脸、手和琴是主人公，光与乐是剧情。灯，是多变的，摆放的位置随乐曲变化。
影片从坂本龙一的背影开始，开启就是入夜，第一曲《Lack of Love》（《遗失的爱》）基本上是背影。白发、消瘦的背、明显垂老的脖颈、苍老的手轻触琴键。第四曲《Solitude》（《孤寞》），来自电影《车尼泷谷》，由村上春树的同名小说改编。此刻，进入长夜。因为长夜，灯光也更长，灯的位置变化了，抬得更高了些。坂本的身影也被拉长。人与琴，被置于更中心的视角，房间里的收音话筒等其他物件，变得更远、更暗。一人一琴，他的手，他的脸，在长长的深夜里，显得更清冷孤寂。此曲弹完，坂本本人也情难自控，摘下眼镜，久久未能平复。而在他弹完摘下眼镜之前，我也已静默并泪流两行。
第五曲，《for Johann》（《致约翰》），为纪念好友约翰·约翰逊而创作。约翰，冰岛著名作曲家、导演，凭《万物理论》和《边境杀手》两次入围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奖，并因《万物理论》获得金球奖最佳原创音乐。坂本龙一的唱片袋里总是装着他的作品。这一首已无灯光，来到了黎明时的自然光亮里。我最喜欢这一曲中的光——灰调的柔和。只有自然界里才有的光。万物待醒，被此光亮温柔唤醒。
乐曲来到《Aubade2020》（《晨曲2020》），被凝视下的钢琴凳，突然有了一缕光亮照映后，这里进入了清晨。房间里整个地亮了起来。此刻，也象征着作曲家人生进入了高光时刻。此曲尾声处，镜头开始转向踏板、录音器、房间里更多的收音话筒，仿佛房间里一切细小的物件，都开始醒来。
第七曲《Ichimei - Small Happiness》（《一命——渺小的幸福》），第一次有了全景，瘦弱的老人与一架大大的琴，琴人合一。这一曲尾声，第一次出现了影，先是钢琴凳的影子，然后是演奏者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抬起的手，如休止符！
第九曲《Bibo no Aozora》（《美丽的蓝天》），在尾声，演奏出现了瑕疵——只有现场才会出现瑕疵，影片记录下了多次重弹，以及演奏者的疲累。第十曲《Aqua》（《水》）进入的第一段，也出现了瑕疵，出现了第一次的台词：“我们再来一次吧”。坂本龙一重新进入曲子的弹奏，全情投入。结束时出现了第二句台词：“我需要休息一下，我太勉强自己了”。此时，影片时长已经过半，暗示着人生也已过半吧。
接下来都是非常经典的曲目《Tong Poo》（《东风》）、《The Wuthering Heights》（《呼啸山庄》）、《The Sheltering Sky》（《遮蔽的天空》）、《The Last Emperor》（《末代皇帝》）等，穿插着一些独特的如未收录于任何专辑的独家曲目《20180219(w/prepared piano》)（《特调钢琴曲》）、收录在坂本龙一先生最后一张个人专辑《12》中的《20220302－sarabande》（《萨拉班德舞曲》），也是他与疾病作斗争时的一本声音日记专辑。
《遮蔽的天空》开始变换拍摄角度，光宛如舞台灯光，从头顶射来。演奏从一间房间，似乎进入到了一个更大的舞台空间，灯光也变得对比性更强，画面也冷冽了许多，而这一曲就是在《萨拉班德舞曲》之后。到《Trioon》（《三重奏》）时，拍摄角度再次变换，灯光如豆，明亮悬空。直至最后两曲最广为人知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和《Opus》（《杰作》）作为终曲。这两首曲目坂本龙一演奏过多次，乃至于他一度为众人演奏最为喜欢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是有抗拒心理的，而这次的现场，更多不一样的情愫萦绕其中。
我一直很喜欢看男钢琴演奏者的手指，修长且优雅。因为是影片，所以会更加近距离地观察到演奏者的手，只是这一次是苍老的、消瘦的手，弹奏有收放自如的松弛感，有时又有些力不从心的手，甚至有弹错之后的略些无措。第一次，我感受到弹奏者的手，如人生，年轻时喜欢看饱满的弹奏、有控制力的弹奏，充满激情与掌控，而这次，在这位70岁老人的弹奏里，在一位身患绝症却依然沉浸艺术之中的艺术家的不完美的现场演奏里，感受到人生朝露之短暂却丰盈。
“Ars longa，vita brevis——艺术千秋，人生朝露”。致敬坂本龙一！（小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