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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鑫在工作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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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鑫获得金奖的作品《休戚与共》 (中国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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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中国画) 罗玉鑫 |
文/羊城晚报记者 梁善茵 朱绍杰
图/特约摄影 文三原 黄诚林(作品图除外)
初见中国美术奖最新金奖得主、广州画院专职画家罗玉鑫,她身着卡其色长裙,外搭玉珠扣立领深色马甲,在绿萝袅袅下更显恬静温和。每天,她总要花不少时间照料庭外绿植,边观察、边记录。
“下午3点左右,植物的影子正好落在地上,随着折射角度变化而游移组合,就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采访约在午后,她轻推开门,带领记者从光影婆娑的植物世界走进另一个“花鸟世界”。
工作室内豁然开敞,四周墙上悬挂着花鸟画作,墙边也摆放着一些裱好的画作——伸懒腰的猫咪、趴在地上的小狗、成群的大象、层叠交错的火烈鸟……
沉着而淡雅的墨色充满温情,洋溢着一股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盎然的气息。正中央摆有两张长桌,案头清供蒲竹碗莲、奇石古玩和画像砖拓片。木质书架上可见偶然拾得的枝丫和松果,随意装点摆放。
“艺术创作属于精神领域,离不开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成就一个生意盎然的灵境。”罗玉鑫自号“悦心”,在她看来,绘画是一种心印,画家通过画笔触碰心灵,引发观众对现实生活的共鸣与思考。
对动植物有“偏爱”
茶桌前,罗玉鑫熟稔地洗杯泡茶,往事随茶香氤氲而来。“我小时候喜欢在一些包装盒或者日历纸上乱涂乱画,也喜欢做手工、剪纸。一位绘画老师看到我随意涂画的画作,觉得很惊讶,跟我爸爸说我有画画天赋,要好好培养。于是,爸爸为我报了儿童活动中心的绘画兴趣班。”
罗玉鑫记得,兴趣班课程一般在晚上,父亲常在教室外的昏暗走廊坐着,边打瞌睡边等她下课,随后开摩托车接她回家。“爸爸经常说,我喜欢学什么就去学,从来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她内心早已种下的绘画种子,在宽松温暖的家庭氛围和学习环境下自由生长。
为了报考广州美术学院,她跟随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于理老师学习素描、色彩和速写。在学习过程中,她惊叹于中国人物画的温婉气韵,于是决定报考国画系。2003年,她终于如愿考上广美。大二进行人物画、山水画和花鸟画分科时,罗玉鑫选择较少同学报的花鸟画科目。“老师和同学们都以为我会报人物画科,但我想起了陈侗老师的话,人生选择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罗玉鑫对动植物有“偏爱”,这从她家里养的小动物便可窥见一斑。
“我曾经养过八哥、鹦鹉、兔子、龙猫、小狗和小猫。现在家里有一只柯基犬和十四只猫,它们既是我的模特,更是我的家人。”一说起家中宠物,罗玉鑫面带笑意展示起“家庭成员”的照片:会自己开门的乌云盖雪奶牛猫叫“大米”,有着“社牛”性格的美短猫叫“蛋黄”,与之相反的“社恐”中华田园猫叫“兜兜”……
“家猫的眼神、习性和肢体状态都是疏懒的,它们拥有充足的安全感,圆形瞳孔中透着淡定,睡觉时则会肚皮朝天躺着。”在罗玉鑫笔下,动物的安逸灵性被刻画得细腻入微,透出宋代翎毛小品画风。她把这种点线面、黑白灰的节奏韵律感归功于高中时期积淀的设计功底。
这种别出一格的绘画特点也被其导师、中国花鸟画坛代表性人物方楚雄所注意。“方楚雄老师的教学强调守正创新,他引导我以国画的材料、规律和技法为本体,在创作中加入现代设计的美感和思维。”罗玉鑫说。
在罗玉鑫看来,方楚雄既是良师又是益友。工作室玄关处,一幅逸趣横生的花鸟画出自方楚雄之手,画名为《精品》,精不在多,唯两盆石菖蒲、一只蟋蟀,题有“玉鑫女弟聪慧慈善,喜爱动植物,自培蒲竹,常有佳品与余分享”。保持对绘画的虔诚、纯粹,无功利,是她从老师身上感受到的至真初心,指引她前行。
既依恋传统又把目光投向全世界
2012年,广州画院院长方土率团赴德国法兰克福市宝罗教堂展厅举办“溯源——岭南民俗风情画展”,她应邀作画参展。为了凸显画作中的岭南文化元素,让岭南水墨画走向世界,罗玉鑫反复思索,迸发出“花地砖”系列的创作灵感。
“刚开始很犹豫能否以‘花地砖’入画,在一平尺的小品上画了四片花砖和一只猫,没想到其实特有意思。”花地砖是西关文化的重要符号,无论是几何构图、色彩搭配还是空间布局,都充满了岭南风情与时代气息。罗玉鑫说,她从小就在花地砖上摸爬滚打,画中砖面映射了她对家乡文化的依恋与回味,“除了形式感,还多了一份文化担当和传承。”
她创作了《那些年》《四季如风》《老地方》等“花地砖”系列作品,从体现动物的自然大气、奔放之风,转而追求场景感的营造,像是一段凝固的记忆,弥漫怀旧复古的生活气息。
而在绘画题材上,罗玉鑫也大胆向外突破。“以前,我关注的是家养宠物或动物园里常见的动物。而在近五年来,我把目光投向全世界范围内有趣且珍稀的动物,比如兔狲、水豚、北极熊、仓羚、犀牛等。”在北京读博期间,罗玉鑫受到博士导师姜宝林的启发,开始尝试表达少见的、造型夸张的动物形象,如《无忧之地》中形似“诺亚方舟”的水豚。
而在本次荣获全国美展中国画金奖的作品《休戚与共》中,罗玉鑫描绘了北极熊趴在冰层上休憩的场景,独角鲸、虎鲸、北极鲑鱼、茴鱼、鲱鱼在冰层之下自由穿梭。“画面从雌性的独角鲸开始,过渡到深海之下的视角,一串串的水泡动态从右下往左上升并穿插其中,意在连接物象之间的关系并拓展画面空间的意境。”
极地生态的平衡关系着人类前途与未来,她以手中画笔描绘北冰洋生态圈的祥和景象,希望以此引发人们对生态保护的关注。“无论面对怎样的花鸟题材,艺术家都是从自然物象而来,演绎自然界中的诸多叙事,进而引发我们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感悟。”为观者种下一颗善良真诚、保护自然的种子,是罗玉鑫将坚定走下去的一条绘画之路。
保留最初激发创作的那道灵光
如今,罗玉鑫每天清晨7点起床,在家楼下的公园散步约一小时。“选择早晨运动是因为我喜欢阳光,早上的太阳温暖而不伤人,它可以滋养我的身体。”
回到工作室后,她总会虔诚地泡上一道茶,随后研墨,开始作画,整个过程充满仪式感。“在当下的社会,我们不停地忙碌追求所谓的目标理想,有时难免会浮躁,忘记停下认真思考。可以说,茶道研习是我给生活的‘留白’,每一次的低头饮茶,都是我对内心的一次观照。”
工笔画崇尚写实,求形似,绘画过程中需要画者全神贯注。下笔前的仪式感,能让罗玉鑫保持平心静气,思考画面的整体结构和布局。“写意画与工笔画的写意性同样重要,但由于工笔技法相对规律且耗时,容易把最初的灵感与心性磨灭。”近几年来,罗玉鑫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级奖项,也屡次在国际及国内巡展,颇受好评,但她始终保持警惕,尽力保留最初激发创作时的那道灵光。
“我认为新意需在画面的气息上寻得,因为无论如何临习传统,目的依然是找到当代的表达,我们始终是现代人,不可能像古人一样去思考,因此画面体现出来的气息当然是当下的语境。”在她看来,一个艺术家如果不重视学习和思考,仅凭自己的技术和直觉去表现,可能很快就会江郎才尽,艺术灵感枯竭。而学习在书中,更在自然中。从学生时期跟随老师到全国各地写生,再到如今漫游各地,她用心体察山川河流,从中启发丰富的想象力。
与记者挥手告别之际,罗玉鑫俏皮地说:“下次再来,我的‘动物园’不收门票。”这句话曾被她用作一次个展的标题。她在自我建设的“动物园”里抚摸活泼的生灵,以怀抱自然众生的笔触,为观者带来新的视觉体验和思考。
艺谈
“技”“道”结合
打开想象力
羊城晚报:艺术是充满想象力的,您怎么看?
罗玉鑫:艺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我们可以借鉴传统的中国画来证明这一点。例如古代传统的山水画没有定点透视,而使用一种游移式的透视法;《林泉高致》说“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古人是游观整座山以后,根据内心呈现出来的山水,因此山水画可以达到“澄怀观道”的境界。
中西方绘画观念不同,西方绘画观念尊重眼睛所看见的客观事物,主要是绘所见之物。而传统中国画的观察方式、透视观念、空间表达则不同,中国古人主要是绘所知之物。比如,传统人物画也有帝王或主人翁在画面的体型大于仕女奴仆等,这都是按照古代尊卑礼法来主观处理;在花鸟画中,郑板桥有著名的“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理论。这些都告诉我们,艺术需要打开想象力。
羊城晚报:您如何在画作中体现“艺术的想象力”?
罗玉鑫:其实,在我的作品当中有好些动物是我没有亲见过的,但我依然可以根据经验去画它。古人也没见过鬼神,没见过龙等瑞兽,但他们画出来依然传神。那些没见过的动物,很多都跟我们见过的动物结构相似,只需要在写生基础上有一点点小变化,根据基础的经验完全可以转换,把它画得很真实,这就在画理上成立。
羊城晚报:您认为艺术家应如何磨炼心性?
罗玉鑫:我认为,绘画既然是心灵的外化,除了技法的训练与把握,更重要的还是心性的修炼。
在中国画的学习中,我一直注重“技”“道”相结合。“技”应该理解为艺术创作中的艺术语言,艺术表达手法,它是艺术实践的手段,是艺术家把内心需要表达的艺术意象外化、物化的方法;“道”则是对艺术实践的规律所做的总结,也是审美规律、艺术理论、创作经验的总结。我的方法是大量阅读美学、哲学和思想史的书籍,多看一些国内外高质量的艺术展览、电影,这样就可以不断地开阔眼界与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