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红楼梦》的开发也许不足1%
决定成为一名读书博主时，张志浩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历史老师。
接触抖音源于一次偶然。当时网上流传一条很火的视频，一对男女朋友在车里吵架，女孩哭得厉害，歇斯底里。底下有一条评论说，找对象一定要找情绪稳定的，不能找像林黛玉那样“爱作”的。张志浩很不赞同这个观点，于是录了最早一期视频，聊林黛玉是否“情绪稳定”。
很多人认为林黛玉“爱作”“小性儿”，但张志浩看来，林黛玉的“作”只针对贾宝玉，这是亲密关系里的正常互动，只不过读者站在上帝视角，看到了这些。
@张志浩在剥柚 的第一期抖音视频，聊林黛玉是否“情绪稳定”。
而林黛玉和别人相处起来又是怎样呢？
张志浩举了几处情节。薛宝钗派来贴身嬷嬷给林黛玉送人参燕窝时，她知道耽误人家打牌了，于是给人拿了些钱，她懂人情世故。周瑞家来送花时，原本按照礼数，应该先给林黛玉送，因为她是客人，但她们却把最后两枝被挑剩下的花给了黛玉，这时林黛玉生气了，很明确地说，这是不对的。这也不叫耍小性儿，而是遭人欺负时，很正常的反击。
“很多人把情绪稳定妖魔化了。”张志浩说。
这条视频在抖音发布后，收获了1.3万的点赞，近千人在评论区探讨，“面对贾宝玉的款款深情时，因为极其看重，才那么细致热烈。”“人有情绪很正常，欺负到脸上就应该生气，怼回去……黛玉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该忍。”
还有人说，“我儿子就喜欢林黛玉，他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分析《红楼梦》说林黛玉作，他追着老师掰扯说她怎么作了，当时我还不理解，听了你的分析，我好像明白了儿子的想法。”
网友在张志浩视频下的评论。
张志浩没想到，抖音的用户其实也很喜欢几十分钟的长视频，这期视频火了以后，很多人期待他出更多《红楼梦》分析视频，他也对这事感兴趣。在他看来，《红楼梦》虽是一个来自18世纪的人的困惑，其中探讨的问题却也存在于当代，他要从当代人的视角解读《红楼梦》。
他用黛玉葬花的情节来聊情绪敏感的人有多珍贵；通过薛宝钗为人处事周到、性子却常让人觉得冷淡，来聊回避性人格；对比探春和贾环的处事方式，探讨当代人可以怎样管理自己的嫉妒。他还根据《红楼梦》里的三对父子关系，总结出古代社会“动物爹、婴儿爹、面具爹”的三种典型父亲形象，评论区有人直呼，“分析到这种程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数据最高的一期，是他花了240分钟，做的林黛玉专属视频，分12个部分讲述了黛玉的恋爱、交友、遗憾等不同人生阶段，最终的点赞量是7.2万，两千多个人留下评论。有人说，“没舍得在外面看，留着回家洗完澡，打扫完卫生，换上新床单被罩，拉上窗帘，泡一杯香茶，再听你娓娓道来。”
@张志浩在剥柚 的首页视频，分析了很多《红楼梦》的内容。
做了十多年历史老师，张志浩深知，文学和历史的相通之处，“无论讲文学，还是讲历史，本质上都是讲人的故事。”
只要还能折射当代人的困惑，关于《红楼梦》的故事，他就会一直讲下去。
当你用理工男的视角打开文学名著
同样是讲述文学名著，你会在@1379号观察员 的抖音视频里，领略到一种兼具理科生和艺术生的独特气质——清晰、华美，极具视觉冲击力。
“孙悟空在取经路上，为啥感觉谁也打不过？”
今年的一期抖音视频里，@1379号观察员 从《西游记》原著里统计了孙悟空的战绩。悟空总共与56名不同对手发生了163场战斗，战绩为123胜、28败、9平、3无果，胜率接近79.1%。
分析孙悟空战败的原因，要么对手是地位与神佛齐平的大boss，比如九灵元神，原著描述他是玉帝左右侍者之一的看门九狮，拥有九头九口，天尊对他的评价是“上通三圣，下彻九泉”，个人实力和天尊齐平，孙悟空和沙悟净联手都没有打过；要么是对手有法器加持，比如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动不动就能掏出紫金葫芦、玉净瓶、芭蕉扇、捆仙绳……直到被太上老君彻底收回。
评论区有人笑称，“我崇拜大圣是因为他不屈服敢于反抗斗争的精神，但是他真的好多人都打不过。”
@1379号观察员 统计孙悟空战绩时制作的图表。
@1379号观察员 的本名叫李燕飞，理科出身的他酷爱用数据分析文学作品。清晰的图表，再配上精美的动画，播放效果非常好，点赞量基本可以破万。在他看来，“大家未必爱听你一板一眼地讲故事，但设置一些好玩的话题，大家就会有参与感，也想去看看书里是怎么回事。”
每期视频，李燕飞都要花费巨大的准备时间。解读《百年孤独》的系列视频总共约40分钟，包含了1.3万字的文案和两千多段视频素材。制作视频前，他把《百年孤独》看了六遍，又看了许多文献，最终花了四个月才完成这组视频。
视频里，平面设计师出身的他，给每个角色都画了一个动画形象，重新梳理了人物关系图和故事的叙事线，从而帮助观众们更好地理解这本书的内容。
@1379号观察员 给每个人物都画了一个动画形象。
评论区很多网友感慨，“虽然观众都是短视频受众，但他还是花了两集铺垫，很难不爱。”“感谢，我准备先听再读，这本书我买了一年了。”“终于能看懂《百年孤独》了。”
虽然《百年孤独》系列的视频早已在2022年完结，但它依然在不断“破圈”，至今，这个系列已经有987.7万次播放。一些学校的语文老师会将李燕飞的视频当作课件，给学生们播放。今年江苏省申论考试的A卷里，甚至有一道考题提到了@1379号观察员 解读《百年孤独》的视频。
今年江苏省考后，网友给@1379号观察员的私信。
而追溯到最开始，李燕飞决定成为一名读书博主时，他不会想到自己能做出这样的成绩。那时他失业了一年半，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书籍。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他看完了刘慈欣的《三体》，里面有一个小人物，叫“1379号监听员”，他终日生活在狭小的、昏暗的房间里，普通到只有一个编号，可依然有坚定的理想。
李燕飞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决心改变的，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1379号观察员”，在抖音开启了自己的创作。
书是他人生最困顿时的避难所，而他也会尽可能把视频做得有趣、好看，让文学抵达更多人的内心，让更多人从文学中收获力量，找寻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有的人讲小说，有的人演小说
不同于其他读书博主的讲解风格，@小说家Puckio 的说书特色在于，直接演绎。
@小说家Puckio 本名刘雯，录制视频的4平米空间，就是她的“剧场”。
讲述悬疑小说时，她会根据故事氛围，布置不同的场景。比如讲《吉祥纹莲花楼》时，她穿着带有传统元素的服饰，电脑屏幕上是盛开的莲花，背景里还有几盏莲花造型的灯，视频氛围古色古香。而讲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时，她会调暗灯光，穿一袭黑衣搭配暗黑妆容，再配上悬疑氛围的背景音乐，瞬间将观众拽入充满悬念又紧张的故事情节。
除了场景还原，刘雯还会演绎故事中的角色，讲述《哈姆雷特》时，她穿着中世纪复古衣服，一人分饰几角，一会儿是上帝视角的讲述者，一会儿扮演起装疯卖傻的哈姆雷特，一会儿成了甜美脆弱的奥菲莉亚，一会又是阴险狡诈的波洛涅斯。精彩的演绎，配上维瓦尔弟小提琴曲《四季》最激烈的乐章，观众们仿佛看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戏剧。
@小说家Puckio 解读《哈姆雷特》的片段。
许多人在评论区表达了对她的喜爱，有人留言“听博主讲故事太有代入感了。”还有人说，“老师讲得好有感觉，书里看不懂的，都是在你这悟到的。”
讲解小说这件事，最过瘾的还是刘雯本人。做读书博主几乎是她的“天选工作”，把她所有的兴趣爱好都集合到了一起。
她从小就喜欢看书，看完就冲到学校去给同学们安利，每次都能赢得满堂彩，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波听众。后来她决定写书，从高中时代开始写粉丝小说，至今已经出版了8部繁体中文小说。大学时，她读了英文系，重读了不少经典名著的英文原版，还参加过戏剧社，自称“是有点戏精体质在身上的。”
@小说家Puckio 常在书架前做录制准备。
她也曾怀疑过，如今大家是否还对阅读感兴趣。
最初发视频，她分享写作、出版的心得，观众不多。2020年5月20日前夕，她录了一期讲解经典爱情名著《茶花女》的视频，当时只是突发奇想，却收获了有史以来最高的点赞和留言。出现频率最高的评论是：“喜欢听你讲故事，多讲讲。”
她这才收获对讲故事这件事的信心。
很多名著，刘雯至少读了三遍：小时候懵懵懂懂读过一遍；大学时读英文原版，如今为了给大家讲述又再读一遍。不同的人生阶段里，她对这些故事们有不同的感受。
比如儿时读《简·爱》，她只在意两个主角的爱情故事。大学重读这本书时，她才抛去爱情滤镜，开始思考简·爱作为一个丰富立体的女性角色，拥有怎样的内在力量。第三遍再读时，她的视角从两位主角身上挪开，开始思考，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她拥有怎样的人生，过着怎样的生活？
@小说家Puckio 在视频中讲解《简·爱》。
在刘雯看来，这是人们需要阅读的根本原因：“它不会给你一个happy ending，只会告诉你世界是什么样子、人生是什么样子，启发你一直去思考、去探索。”
除了@张志浩在剥柚、@1379号观察员、@小说家Puckio，抖音上正有一大批创作者借助短视频平台和直播的形式，分享自己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和思考，堪称这届观众的“文学搭子”。
1998年出生的乐子人@米三汉，花“450分钟解读红楼梦”，收获1200万点赞，涨粉超400万。跑过龙套、做过脱口秀演员的@一只萧包子，讲述那些曾安慰他心灵的文学故事和历史人物，在文学里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被网友称为“抖音文学助手”的@李星河LXH，专注于讲解文学大师的世界，带网友们看到作家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米三汉、@一只萧包子、@李星河LXH 的抖音视频截图。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拥有不同人生经验的文学博主们，用不同的视角解读文学，比如斜杠青年@东兴苟十三、“热点捕捉器”@江湖举人、“全网最真情实感”的说书人@甜甜老师讲文学，还有从女性视角出发，唠嗑式讲解图书的博主们@这个月、@七月狂奔……他们既为用户提供了丰富的阅读途径，也激发了网友们对文学的渴望，将文学的力量通过视频传递给人们。
也许现实生活并不尽如人意，有时平淡，有时困苦，但精彩纷呈的文学世界永远朝所有人敞开。
采写：南都记者 汪陈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