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旷野我的旷野，好像不一样。
文 | 陈梅希
编 | 园长
从大厂离职，正在成为小红书博主的新赛道。前大厂员工们手执工卡，发布一条“XXlastday 知无不言”的内容，而后转身跳入传说中的旷野。
拥挤的大厂离职“赛道”似乎导向一种结论：年轻人正在逃离大厂。
然而在即将走出校园的职场新人那里，我们却听到了另一种答案： 进入大厂，仍是这些年轻人的校招第一选择。
在渲染逃离的氛围下，大学生为何仍偏爱大厂？
越来越卷的校招里，他们如何挤进头部公司的大门？
腾讯、阿里、美团……第一梯队互联网大厂们的校招生培养方式有何差异？
又一年夏天，秋招再次“打响”之际，刺猬公社访谈多位曾经和当下的大厂校招生、大厂校招面试官和导师、以及头部校园招聘平台，试图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卷进大厂，还是最优解吗？
2022年夏天，刺猬公社曾和牛客CEO叶向宇进行过一场对谈，当时，毕业挤进大厂几乎是一种互联网行业从业者的共识，所以我们聊的是怎么在越来越卷的校招里保持积极，阻断进不了大厂的焦虑。
当时，叶向宇给的答案是：“一开始没进大厂，只是稍微滞后了一些。十年以后，只有长期保持积极的人才能更好地工作。”
时间来到2024年夏天，新一年的秋招开启，社交媒体上对于大厂的评价却显得愈发割裂。围城内的人，把大厂视作旷野的反面，从大厂离职成为小红书的新晋流量密码，腾讯、美团等公司的工卡充斥在首页信息流；在另一头，围城外的大学生，仍在孜孜不倦地讨论着如何卷进大厂。
我们想知道新的答案，于是再次把问题抛给叶向宇。在刺猬公社的提议下，牛客对站内用户（主要是在校大学生）发起调研，近7成受访者表示，校招时仍会优先选择互联网大厂。而在选择第一份工作时，校招生们最看重的四大因素分别是：薪资、平台大小、对校招生的培养、工作内容的匹配度。
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想进去。看似矛盾的叙事背后，其实是合理的筛选。
“大厂每年招进去的人那么多，肯定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里。”20届校招生杨秋原告诉刺猬公社，“留在这里的人倒也不一定都是因为喜欢，但至少大厂满足了大家某些方面的诉求。”
杨秋原大学就读于某社科专业，要是高考那年去询问张雪峰，肯定会被劝退。2020年毕业时，她拿到了包括美团、腾讯、阿里、京东、百度在内的几乎所有大厂的offer。
过去，杨秋原一直误以为互联网行业是计算机专业的天下，直到研一暑假，她跟一个朋友聊天，才知道互联网非技术岗对求职者的专业背景包容性很强。尤其是产品、运营、用研等岗位，也在业务一线，但对技术没有强制性要求。
“为什么想进大厂，其实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为什么想进互联网。互联网像是考公务员里的三不限，”杨秋原描述，“我见过的同行里，有学哲学的，学文学的，学核物理的，甚至还有学油画的。 大家都有机会在校招的时候跳进这个行业，平等地拥有争取高薪的权利。”
不止一位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同学给出另一种答案——大厂有充足的资源。视觉识别、LLM、多模态，都在当下成为风口，而大模型时代的到来，则让这些领域的研究和应用高度依赖于资源。
在大厂，数据和“卡”都是充沛的，有些头部公司能提供的资源，甚至大学和研究院都不一定能提供。
2020年，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包梦蛟通过“北斗计划”加入美团，目前在点评智能交互团队从事大模型相关工作。入职三年后，他就从执行岗转为管理者，并和团队在刚结束的2024国际知识发现和数据挖掘竞赛（简称“KDD Cup”）上拿下了3项冠军。
进入大厂后，很多算法团队在做业务的同时，也会持续做研究、发论文。 例如今年上半年在生成式视频大模型领域取得进展的快手可灵团队，在可灵作为产品上线的当天同步发布了相关论文；美团技术团队2024年已有7篇论文被计算机视觉方向顶级会议之一的CVPR（IEEE Conference on Computer Vision and Pattern Recognition）收录。
已经在大厂待到第8年的“老校招生”米卜，给我讲了一个年头久远的故事。“我当时已经在一家本专业的国企实习了很久，马上转正了。有一天一个项目结束，部门一起出去吃饭，管我们那条线的领导也在，要跟我们每个人碰杯喝酒。我酒精过敏，就拒绝了那杯酒，他跟全桌人说，年轻人嘛，还不懂事，可以理解。”
米卜说，他一直记得那个领导居高临下的表情，好像不跟他喝酒，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是我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我放弃转正直接跑路了。进互联网到今天，至少没有人劝过我一杯酒。”
逃离互联网的人，各有各的旷野；而渴望进入大厂的人，也各有各的追逐。 大厂从一些公司，逐渐被符号化为一种意向，充满机会但竞争激烈，不断打破幻想，也不断制造新的神话。
秋招的“战场”，最晚要从春天开始
8年时间过去，米卜已经从校招生成长为大厂面试官，在被问到筛选校招简历最看重什么方面时，他给出三个词：实习经验、项目匹配度、简历的逻辑性。
看简历写作是米卜自己的习惯，他觉得，如果校招生连自己做过什么拿到过什么收益，都不能很好地总结表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肯定不适合他所在的岗位。而“卷”实习，则是大厂校招的常态。“秋招开始的时候，大家基本都做过一些实习了，如果他有大厂的实习经验，肯定是加分项，如果业务匹配度高就更好了。”
大厂的实习经验，在秋招中是核心竞争力，杨秋原证实了这种说法。
“很明显，尽管我简历上也有其他实习经历，但秋招的时候几乎所有面试官都盯着在大厂做的项目问。”她回忆起一个细节，“我那年阿里秋招面了五轮，那时候我已经讲过无数遍那个项目了，方案和数据背得滚瓜烂熟。阿里的hr面也会聊业务，最后一轮的时候，我没带钥匙，只能在小区里转圈。讲着讲着开始我就蹲在小区绿化边上看一只柯基，意识已经神游了，嘴里还在讲那个项目。”
经验之外，美团的校招导师张端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专业技能之外，我最看重的是他对这个行业的兴趣度，以及他是不是有学习的意愿。美团是一个很务实的公司，对应届生会花精力培养，不放养，所以校招生进来之后会有大量的学习，这种情况下需要他是一个学习态度认真的人。”
事实上，秋招的起点，最迟也要从春天开始——不是毕业那年的春天，而是毕业前一年的春天。
毕业前一年的春天，找到一份互联网行业的日常实习；拥有实习经验后，在夏天到来前找到一份带转正可能的大厂暑期实习；再带着至少两份实习经历，杀入夏末秋初开始的秋招；秋招如果不满意，则再参加来年的春招“捡漏”。
大厂秋招已全面启动
长达近一年的一连串准备工作，已经是大厂校招生的最短路径。更多人会从毕业前两年就开始积累经验，尝试不同岗位，为自己争取通往大厂的门票增加砝码。
外界都评价互联网校招越来越卷，杨秋原却觉得，那是因为这是一场有明确链路的招聘。“信息差是越来越小的，互联网大厂的招聘是越来越透明的，你按这个路径走，就更容易拿到offer。不管你学历怎么样，学什么专业，你都有努力的机会。”
如同准毕业生预期的那样，2025届的秋招已在2024年夏末拉开序幕，腾讯、美团等头部大厂，均已发布校招公告。其中，美团公布的2025届校招规模规模超过6000人，涵盖10大类，100余种岗位；腾讯将招聘对象的毕业时间放宽为2024年1月到2025年12月，这也意味着，部分已于2024年毕业的学生同样能获得校招机会。
“标准化”，是多个校招生和面试官提到的概念。 标准化意味着可预期，可预期的招聘规模、可预期的招聘时间、可预期的招聘流程、可预期的机会，另一方面，当所有人都对此有所预期时，也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将在这里产生。
同为大厂，风格各不相同
大厂是一个统称，但实际上， 头部几个互联网大厂的业务不尽相同，对于校招生的培养模式也存在很大差异。 久而久之，这些大厂培养的校招生，都多多少少带着公司的特征。
被坊间评为“校招地狱级难度”的腾讯微信事业群，最突出的特征是注重产品细节、讲究用户体验。从面试环节开始，微信的面试官就会着重考察候选人是否关注用户体验，是否跟微信拥有相似的“产品价值观”。
杨秋原记得，有一轮面试，她被问到“微信语音为什么不能转发”，她的第一反应是跟隐私性有关，但对方还会追问涉及到哪些隐私问题。“我只回答出了声音的情绪，还有声音片段可能会被盗用，她（面试官）很温柔地告诉我，还有背景音的隐私问题。语音如果可以被转发，就有可能暴露说话者所身处的环境。”
字节则会给校招生提供更大的业务空间，要求校招生快速上手，尽快独当一面。有校招生分享，自己入职两周就进入了重点项目，主管会直接交一块业务独立负责。在公司的高速成长期，能跟上节奏快速自我迭代的校招生，也能更快激发出做业务的潜能。
而美团则更注重校招生的基本功培养，内部有成体系的“mentor文化”，想成为导师，同样需要走完步骤严格的学习之路。张端说，早在开始面试前，她就被拉进了导师沟通群，在群里接收导师任务卡等资料，接受完整的导师培训。
明确分工、建立培养计划都是基本任务，张端接受的导师培训内容甚至细节到，什么时候该发欢迎邮件，生活上怎么能帮助校招生从校园生活融入职场生活，入职后跟校招生定期沟通时如何中立地阐述问题而不是宣泄情绪。
“美团是这样的，你工作上是导师，生活上也得是导师。 因为它是一个特别注重方法论的公司，一般刚刚大学毕业的同学进来没有人会这种东西，你就只能在项目里面教他某些模型，教他结构化思考的方式，甚至是写文档的一些技巧。”
张端说，导师需要定期协助校招生拆解目标，再定期做阶段性复盘，校招生则要从中养成自己拆解和复盘的工作习惯，入职前六个月会是他们高速成长期，也是养成“干活基本功”的阶段。再往后，则要比较新人和成熟员工之间的能力和认知GAP，再做针对性的补足。
花这么多精力培养校招生和校招导师，可能跟美团前几年确定的人事策略有关。据报道，美团管理层在2019年确定要让校招生成为主要的人才供给，高阶管理者减少空降多从内部选拔。这直接决定了，美团需要在更大范围内保证校招生成长的稳定性，避免人才断档的风险，为重视基本功训练的校招生提供了一个好去处。
美团90后校招生被内部晋升为BM的任命邮件
无论是否要卷进大厂，要卷进怎样的大厂，卷进去之后又是否会逃离，归根究底都只是一种个人选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每一个当下的选择，都是此时此刻无数种成因制造的结果。
正如当我询问杨秋原如何看待逃离互联网风潮时，她所回答的那样：“所谓追求人生的旷野，其实是一种权力。 进互联网，进大厂，赚钱，拥有比我爸妈更广阔的世界，已经是我的旷野了。
（杨秋原、米卜、张端均为化名，为保护受访者隐私，部分信息已做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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